夜深人静,府衙堂屋,烛火明亮,人影清丽。
戌初时分,马三宝和秦蕊儿被召到屋中,李三娘将萧之藏的策略告诉了二人,末了,说道:“我意已决,照此作战,只是军中纷纭,众心不一,我需尽力说服;你二人是我的家将,务必知道我的想法,他人可持异议,甚至可以退出,你俩儿既是家人又是将领,没有选择,生死以之,所以,今晚单独召见你们,明以道理。”
马三宝听闻,从座中站起来,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去,说道:“主子,我马三宝这条命是您和柴将军给的,不论主子所指何方,三宝唯有赴汤蹈火,舍命以搏!”
秦蕊儿也跟着跪了下去,抬起头时,已是泪水涟涟,说道:“军帅,数月前,蕊儿还是一个苦命不堪,自怨自艾的寡妇,如今已是领兵上阵,杀敌报仇的女将了,这一切都是您给的,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,我和三宝哥一样,您说打哪儿,我就打哪儿!”
“好!”
李三娘点点头,抬手让二人起身,说道:“你二人是我的‘雌雄家将’,若双剑合壁,夫复何忧?要想改变任人宰割的日子,就得绝地反击,自求生路,就算是为了关中的百姓,天下的百姓,咱们也得舍命一搏!”
“主子的情怀,天人共知!”马三宝眨着鼓突的双眼,朗声说道。
秦蕊儿站在一旁,使劲地点头。
“哎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尽人事听天命吧,”李三娘叹了口气,摆摆手,说道,“嗯,时间不早了,你们回去歇息吧,明早还要练兵呢!”
从府衙出来,已近子夜,刚才还淅淅沥沥的秋雨,此时已不见了踪影,雨雾偶散,一条云线挑起半空中玉盘似的月亮,让武功城披上了一层银白的细纱。
马三宝和秦蕊儿同住城南大营中,于是二人执绺抚鞍,并驾徐行。
“三宝哥,前些日子护送家人,途中遇险,感谢您及时赶到,救了我一命,嗯,一直没有机会单独给您说,直到今天才开口,您不会见怪吧?”秦蕊儿在马上喃喃说道。
马三宝眨了眨略鼓的眼睛,扭头看着秦蕊儿,说道:“秦家妹子,说这话就见外了!不要讲你是家人,就是其他的军士,在战场上遇到那样的情形,我也是要出手相救的;不过,妹子,恕我直言,战场上刀枪不长眼,可不能意气用事啊,要先保护好自己,才能去击杀敌人,你说是不是呀?”
秦蕊儿双颊绯红,连连点头,不由得说道:“三宝哥的话,我记住了,都是为我好,这些叮嘱听着可真亲切,就象昔日父亲和夫君的话语一样,你放心吧,今后我会小心的。”
马三宝也点点头,再看秦蕊儿时,只见她正低着头在吃吃偷笑,酒窝微漾,唇红齿白,长长睫毛下,一双大眼睛忽闪灵动,小袖长裙束至胸前,高高隆起。
顿时,马三宝心中一阵慌乱,连忙扭回头来,盯着马鬃看。
二人并驾而行,一时无语。
月亮悠游,从朵朵白莲似的云儿中露出脸儿来,亮堂地笑着,走着。
秦蕊儿抬头仰望,说道:“今晚的月儿好美!”
“是啊,”马三宝也抬起了头,“它让我想起了南梦溪的李家庄园。”
秦蕊儿侧过身来,一双明眸顾盼生辉,对马三宝说道:“我想,等仗打完了,天下太平了,回到南梦溪,找个象三宝哥这样的好人,耕田织布,生几个可爱的孩儿,好好过日子。”
马三宝鼓起大眼睛,象从不认识对方似的,盯着秦蕊儿看了好一会,才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妹子,等仗打完了,我……我带你回南梦溪,你……你长得真好看!”
皎洁的月光下,两匹棕马耳鬓厮磨,缓缓向前,驼着主人穿行在武功城的街衢中,“噔噔噔”的马蹄声清脆入耳,伴着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,向着城南徐徐而去。
……
午后时分,铅云厚重,长安城西三十里的临川岗,十余骑沿坡缓行,时走时停。
萧之藏青巾襆头,皂衣长靴,引骑在前,十名骑手紧紧跟随,一管地图在他手中,时而展开,时而收起——展开时,他必定驻马远眺,淡眉微蹙;收起时,往往低头挽缰,若有所思。
这时,身边的一名骑将策马上前,抱拳问道:“萧将军,我们一早出来,您总在比较这张地图,依我看,这地图已经十分详备,山川河流,峰峦路隘,无不标记,何必非要来勘验呢?”
萧之藏笑而不答,手指前方的一片林子,问道:“申校尉,你觉得此处,可以埋伏多少弓弩手?”
“嗯,二百来人吧,”校尉申宥回答道。
萧之藏把地图拿给他,说道:“你来看看,把这个能埋伏二百来人的林子找出来。”
申宥接过地图,端详了半天,在上面硬是没有找到,只好赧着脸,自嘲地一笑:“呵呵,萧将军,您可考到我了,还真是没有找到它哩。”
萧之藏将地图收回来,目视前方,缓缓说道:“这片林子在临川岗下,既非山丘也非隘口,就如同大树旁的一捧杂草,毫不起眼,制绘者完全可以忽略它,然而……”
萧之藏扭头,盯着申宥,语气变得凝重:“然而,在行军布阵者眼中,它却是不可忽视的屏障,谁忽视它,谁就可能吃大亏,这就是为何必须亲临实地,勘查比较的原因啊!”
申宥点点头,在鞍上一拱手,说道:“萧将军高明,末将受益了!”
两人正在说话时,隐约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,回头一看,二三里地之外,五六十骑正驱驰而来,只见人影,不见旗幡。
身边的骑兵不禁抓起缰绳,齐刷刷地看向萧之藏,何去何从,个个焦急。
萧之藏望了望来人,又扭头看了看前路,对申宥说道:“前方一马平川,于我不利,雨后道路泥泞,对方不会骤然而至,你带兄弟们从前面的林子旁,绕上临川岗,隐蔽起来;若看到来人进入林中,你立刻带领兄弟们凌高而下,出其不意,横击他们,然后与我会合,急速回城!”
“萧将军,那您……怎么办?”
“我伏在林中,近观来者。”
“这可太危险了!”
“我独自一人,易于隐蔽;若来者不善,你们出击得越快,我就越安全!”
“那……好吧。”
一柱香的功夫,远处的骑队来到了林子边,驻马而立,传来话语。
“少主子,刚才明明看到有十来个人在这里,怎么不见了呢?”
一个骑兵说道。
“奇怪了,前面大道上,也没见踪影啊!”另一个附和道。
“他们应该是躲到林子里了,大家小心,对方可能是朝廷的逻骑,刀剑出鞘,准备搏战!”
队伍中,一个躬擐甲胄的青年将军把长槊一抬,命令众人,然后拉起缰绳,向前几步,大声喊道:“林中所藏何人?快快现身,否则刀剑无情!”
林子外的对话,萧之藏听得真切,于是执辔徐出,来到大队人马前面,抱拳一揖,说道:“在下是李唐义军的卫尉少卿萧之藏,敢问阁下是哪位?”
“我乃关中丘氏义军麾下,游骑将军丘英起!”
萧之藏不禁瞩目打量,只见对方十八、九岁的模样,方正的脸颊白里透红,两道剑眉之间英气勃发。
萧之藏见状,微微一笑,问道:“将军的祖父可是平城郡公、右卫将军丘和,令尊大人可是丘师利?”
“正是,萧将军如何认得我的至亲?”
“大业年间,我与你的叔父丘行恭同在长安国子监求学,我曾到府上拜望过丘和老将军,与令尊也有一面之缘。”
“原来是叔父的故人,晚辈失敬!”
丘起英收起长槊,翻身下马,躬身行礼。
萧之藏也下马还礼,转身朝岗上招招手,示意申宥等人解除战备,然后扭头,对丘英起笑道:“本打算过几日,到营中拜见丘师利将军,不想在这临川岗前巧遇贤侄,真是天意啊!”
丘起英问道:“萧将军怎会来到此处?”
萧之藏淡眉一扬,反问道:“贤侄怎会也到此处?”
两人对视一眼,心领神会,继而哈哈大笑。
萧之藏说道:“此处距武功城不远,我邀请贤侄到城中一叙,共议军情,如何?”
丘起英抬头看看天空,阴云密布,又将下雨的模样儿,于是答道:“荣幸之至,有劳萧将军带路。”